【01】
裴岸南叼着一根烟卷,沉默凝视着眼前的尸横遍野,他全身都是汗,这辈子最后一场厮杀,以他安然无恙对手全军覆没为结局。
全死了,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地上到处都是流淌还未干涸的鲜血,打空了子弹的枪,那一张张脸庞不沾生气,遍布泥污,谁也不会再知道,他们生前都曾是恶贯满盈的人。
有谁身不由己养家糊口,又有谁只是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了代价。
空气中有海风的腥咸,有尸体的腐臭,裴岸南站在这一片鲜血的汪洋中,眼底没有任何情绪,就像一个将死的人,对这芸芸众生再没有一丝依恋。
他掏出打火机,用手挡住风口,点燃后狠狠吸着,他什么时候学会抽烟已经不记得了,好像是金爷身边最早的一个堂主,后来因为背叛了他被打折两条腿扔在了街头,人们都知道这是金爷憎恨的人,谁也不敢施与援手,就那么活活饿死痛死。
他最风光时,教裴岸南骑马,教他打枪,还教他用飞镖。
裴岸南很喜欢他,以致于他死在街头的噩耗传来,他还为此整整一天没有吃饭。
那时他就明白,这条命从不由己。
命握在了掌控自己的人手中。
直到很久后,他可以拿捏别人性命,他发现自己变了。
变得残暴而冷漠,阴狠而疯狂。
时势造英雄。现实将有的人棱角磨得圆滑,将有的人心变成了石头。
他早就能够以一敌百,从那一刻起,他就清楚自己再也做不了一个好人。
裴岸南垂头看着染血的裤子,他忽而放声大笑出来。
他笑中带泪,最终目光定格在指尖那没有燃尽的半截香烟上,他闭了闭眼眼睛,扬起手臂朝身后一扔,他朝前走,心里默数,一、二、三。
当第三声落下,身后仓库发出地动山摇的巨响,滔天火光在瞬间染透了半边苍穹,强劲的火海掀起一阵滚烫的狂风,将裴岸南的黑色风衣完全撩起,他苍凉孤寂的背影被吞噬。
蒋华东最后一批见不得光的货物就这样永远石沉大海。
烧吧,全部都焚毁,连同这世上最后的黑暗,最后的不公,最后的残忍,全部焚化为灰烬,湮没在大海,在这黎明不曾到来的深夜。
【02】
裴岸南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液正在被一点点抽离掉,他没有挣扎,可也呼吸不了,想要睁开眼睛却觉得越来越沉重,整个身体控制不住的下沉,下沉…
残存的最后一点意识在涣散,他再没有力气握拳,指尖有黑绿色的水草掠过,那一刻的温柔,让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
金府清月屏前方是湖泊,后方有一座戏台,云冽喜欢听戏,听黄梅戏和越剧,还喜欢唱,唱得也有模有样,她嗓子好,身段也纤细,涂上胭脂水粉就像戏中的天仙,金爷起先很宠爱她,为了博她一笑大手笔搭建戏台,请了民间最好的戏班入府唱戏,她不喜欢和姨太太争宠,也不喜欢看书打牌,就天天泡在戏台,听着戏文落泪,裴岸南那时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愁善感的女人。
那样的乱世风云,活着很艰辛,她天天沉浸在虚假的戏词中,简直是荒废时光。
可裴岸南却也不得不被她吸引。
戏台上的云冽,千娇百媚,顾盼神飞,是他在现实中见不到的模样。
她捏着尖细的嗓子,青色戏袍精致妆容,眼角秋波朝他微微一扫,媚态横生,他便知道自己和这个女人一定会有故事,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
她凝望着他唱:风月不易解罗衫。
她是他最初的风月,最初的儿女清欢。
她教会他怎样在感情中付出,不管是否能得到回报。
他用从她身上学来的,赔在了林淑培身上。
他辜负了云冽,也辜负了自己。
裴岸南的耳鼻和眼睛渗出了大片鲜血,将他沉入的海水氤氲成了一片惊心动魄的暗红色。
他死了。
死在那荡气回肠的往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