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蹲地上撅屁股归拢泥土埋沛阿香的汉子,见着了那位女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起身,背靠竹竿,一脚脚尖点地,吐口水在手心,使劲捋头发,露出大额头,双手抱拳喊姑娘,自称阿良哥,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如此自然,唯手熟尔。
那女子不理睬男人的,径直问道:既是儒生,又是剑修,却要出拳对敌是要故意羞辱这些人
女子瞥了眼那汉子背剑在身,又问道:胆敢在此偷盗竹笋、竹鞭,那就与读书人没半点关系了,是要问剑我们青神山
那汉子摇摇头,轻轻提了提裤腰带,微微偏移视线,不敢与那女子对视,腼腆一笑。
大丈夫好男儿,从不轻易出剑。
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那之后,就是一场鸡飞狗跳的追杀,那个叫阿良的家伙在竹海洞天四处流窜,刚好应了他那句故意含糊其辞的口头禅,信不信我被无数仙子追过
大概是追杀也算追求。
直到他遇到了那位传说中美姿容,喜赤足,鬓发绝青的青神山夫人。
就又有了一个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新故事。之后众说纷纭,一直没有个定论。
而那个阿良对沛阿香比较顺眼,不打不相识,帮着沛阿香砍了一截青神山绿竹,让他带出竹海洞天。
刘幽州听完这个精彩纷呈的故事后,忍不住问道:阿香你不是后来又重返青神山,参加过夜游宴吗难不成阿良就跟了你们姓
沛阿香无奈道:他的意思,是不介意更换姓氏,当我们所有人的祖宗。
刘幽州大开眼界,这也行有点道理啊。
沛阿香拎着竹笛,站起身,打算让双方停拳了。
再这么打下去,小小雷公庙就真要多出一张病榻。
那个一根筋的小姑娘,已经倒地七次之多。
而柳岁余也打出了真火,次次出拳,越来越趋于九境巅峰圆满的神意,光是那叠雷一招,寻常远游境挨了半数,这会儿就该倒地不起,呕血不止,而且不是伤筋动骨那么简单,已经落下病根。
底子再扎实的远游境体魄,也经不住一位山巅境武夫的这么摧折。
双方只是问拳而已。
哪怕柳岁余能够凭此增长拳意,有望让她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但是沛阿香没觉得如此做,符合江湖规矩。
江湖中人,纯粹武夫,护短一事,得有个度。
重伤一个低一境的小姑娘,以此让马湖府雷公庙一脉武运加一分。
很丢人。
沛阿香丢不起这个脸。
所以沛阿香出声道:差不多可以了。
谢松花轻轻点头,这个沛阿香还算厚道,不然他不出声,她就要出剑了。
直接问剑雷公庙,问年纪最大、辈分最高的。
柳岁余虽然意犹未尽,仍是仓促收拳,而那裴钱似乎浑然忘我,依旧递出一拳,只是蓦然惊醒,强压一口纯粹真气逆行,拼着气血翻涌,也要收拳后撤数步。
纤细瘦弱的年轻女子,身形摇摇欲坠,那张微黑脸庞,皮开肉绽,一处眼眶红肿得厉害,显得十分狼狈,她微微歪着脑袋,便有鲜血从耳中流淌而出。
同样是女子,对方的九境拳头,确实不轻。
那裴钱的惨状,看得刘幽州头皮发麻,太渗人了。
裴钱抬起手,以手背擦拭从鬓角滑至脸颊的鲜红血迹。
柳岁余开始收敛一身拳意,看着裴钱,遮掩不住的眼神赞赏,点头笑道:此次我没赢,你没输,我们算打个平手。以后等你破境了,再来问拳一场。你来马湖府找我,或是我去落魄山找你,都可以。
裴钱抱拳致礼,只是默不作声,似乎有话想说。
举形发现自己手心满是汗水,转头看了眼抱着行山杖的朝暮,她更是满头汗水。
朝暮察觉到他的打量视线,转头朝他挤出笑脸。
举形一下子就来了气,道:裴姐姐都受伤了,笑,你还笑,你怎么不干脆把嘴角咧到耳朵上……
不等举形说完,就挨了谢松花一板栗,教训道:朝暮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哭鼻子你也说,笑你也说,难道要他学你当个闷葫芦啊
举形哀叹一声,她那么笨,怎么学我。
谢松花记起一事,与举形正色道:与朝暮认个错。隐官在信上怎么告诉你来着,有错就认真豪杰,知错能改大丈夫
举形愣了一下,好嘛,师父都知道拿隐官大人镇压自己了,哪怕心不甘情不愿,仍是拗着性子,气呼呼道:对不住就对不住喽。
谢松花抬起手,作势要打,你给我诚心实意点!
举形见那朝暮在傻乎乎地使劲摇头晃手,他便心一软,硬着头皮轻声道:对不起。
他娘的,别扭死他了。
朝暮展颜一笑。
谢松花倒是没来由想起信上另外一句言语,先前觉得那年轻隐官,过于婆婆妈妈事无巨细了,尤其是为了俩屁大孩子写这么大口气言语,言之过早,只是不知为何,这会儿倒是觉得不该嫌早,反而嫌那年轻人在信上写得少了。类似入乡随俗还不够,移风易俗大剑仙这样的道理,确实不嫌多。
相信举形和朝暮俩孩子,在未来的人生道路上,才会真正意识到移风易俗大剑仙这些言语,到底承载着年轻隐官多大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