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湖府雷公庙外,沛阿香由衷赞叹道:好拳。
似乎好拳二字,还不足以说尽此拳之妙,沛阿香伸手轻轻摩挲膝盖,眼神熠熠,频频点头,补充道:单说拳法绵延之长,拳意累加之重,我不如此拳开山祖师。真是好拳,好一个瀑布挂天,拳法颇高,拳头落地就极重。
世间十境武夫,没有一盏省油灯。
能够让一位心傲气高的止境武夫,如此由衷推崇别家拳法的高妙,其实相当不易。
原来那个自称裴钱的小姑娘,同一种拳意,竟然能够接连递出十七拳,拳拳击中沛阿香的最得意弟子柳岁余。
以至于柳岁余不得不打断了那份拳意,再不敢任由裴钱累加拳意。
躲在沛阿香身后的刘幽州伸长脖子,轻声嘀咕道:接连十多拳,打得柳姨只有招架功夫,毫无还手之力,实在是太夸张了。这要传出去,都没人信吧。
沛阿香笑骂道:你懂个屁,小姑娘这十七拳,只算一拳。
雷公庙外的广场上,拳罡激荡,沛阿香一身拳意缓缓流淌,悄然护住身后的刘幽州。
至于那个柳嬷嬷就没有这份待遇了,哪怕老妪是地仙境界,哪怕远观看拳,依旧略感不适。
广场上被那拳意牵扯,处处光线扭曲,晦暗交错,这便是一份纯粹武夫以双拳撼动天地的迹象。
柳嬷嬷倒是不担心岁余会输,皑皑洲的武夫千千万,当然是雷公庙沛阿香境界最高,可一洲武运,只要岁余能够以最强跻身山巅境,就会是岁余最多,柳岁余得过三次最强,说来古怪,按照她师父沛阿香的推衍,根据天下武运的去留迹象,柳岁余几次与最强二字的失之交臂,好像多与那小小宝瓶洲有关。
这意味着大骊宋长镜之外,最少还有两位最少九境的大宗师隐匿其中。
刘幽州感慨万千,缓缓道:我听说过宝瓶洲落魄山,与披云山那尊北岳山君魏檗关系莫逆,牛角山渡口的生意很不错,如今与俱芦洲披麻宗、春露圃做着不小的买卖。只是不曾听说有这么一号拳法通天的年轻姑娘,宝瓶洲真是一个古怪地儿,米粒大小的地盘,总是让人意外。武夫宋长镜,剑仙魏晋,修士马苦玄,真不差了。
沛阿香打趣道:你小子胳膊肘往哪拐的当自己是嫁出去的闺女了
刘幽州惊讶道:柳姨总算出拳了!
听他语气,似乎柳岁余从头到尾挨拳头不还手,才是正常。
沛阿香只好为这个门外汉耐心解释道:这个小姑娘既是问拳,又是客人,而岁余的年纪和境界,都算对方的前辈,还是半个东道主,按照江湖规矩,当然要先接一拳,所以就有点吃亏。当然,小姑娘将这一拳,打磨得炉火纯青,是根本,对方拳好,咱们得认。至于岁余这一拳,是我当年见那蛟龙渡江而悟出的大江横式,当然不会太差。
其实弟子柳岁余打断对方拳意的这横江一拳,亦是妙不可言,尽得沛阿香之真传。
当然柳岁余身为拳意大圆满的山巅境,比对方裴钱高出一境,也很重要。
不然若是同为远游境,估计这场问拳,只凭裴钱这一拳,双方想要分出胜负,就只能靠分出生死了。
柳岁余不但一拳打断了对方拳意,第二拳更砸中那裴钱太阳穴,打得后者横飞出去十数丈。
裴钱脑袋一晃,身形在空中颠倒,一掌撑在地面,蓦然抓地,瞬间止住横移身形,向后翻去,刹那之间,柳岁余就出现在裴钱一侧,递出半拳,因为裴钱并未出现在预料位置,若是裴钱挨了这一拳,估计问拳就该结束了。九境巅峰一拳下去,这个晚辈就需要在雷公庙待上个把月了,安心养伤,才能继续游历。
柳岁余收回那半拳,却没有追赶裴钱身形,而是驻足原地,这位山巅境女子武夫,心中有些讶异,小姑娘体魄坚韧得有点不像话了。
沛阿香笑道:你要是能够让小姑娘成为刘氏供奉,你爹最少能赚回来一座倒悬山猿蹂府。
刘幽州摇头道:我爹叮嘱过我,千万千万别轻易与真正的好朋友做买卖,很容易朋友当不成,买卖难善终,怎么都是亏的。
刘氏有条祖训,天下钱财分两种,一种是实打实的神仙钱,一种是人心。
沛阿香讥讽道道:小姑娘怎么就是你朋友了你问过她,她答应了
刘幽州默不作声,看着那个年纪不大的好看女子,她比雪花钱微微黑。
雷公庙高空,谢松花些许剑气流溢如浮云,让两位嫡传弟子有立足之地。举形手捧竹箱,朝暮手持行山杖,她发现这根绿竹杖入手极沉,师父便解释了,这根行山杖施展了障眼法,真实材质是类似雷池浆液凝聚而成,被人炼为山杖样式而已。结果朝暮说行山杖里边好似有丝丝缕缕的纯粹剑意,谢松花接过手后,仔细感受那几份剑意后,微微叹息,说这是你们剑气长城女子剑仙周澄的馈赠。
举形问道:师父,裴姐姐现在的武学境界,能够跟元婴修士媲美吗
谢松花说道:只要是剑修之外,裴钱对敌元婴,也有几分胜算。
不过这位女子剑仙很快改口,胜算极大才对。
因为裴钱一旦经历生死战,极有可能再次破境,山巅杀元婴。
裴钱见那柳岁余收拳停步,便只好跟着稳住踉跄身形,她微微皱眉,似乎在奇怪为何这位柳前辈没有趁胜追击,这使得她的一记后手拳招落了空。先前太阳穴一侧挨了那柳岁余极沉一拳,当然不太好受,只是裴钱还真不觉得这就有损战力了,不然她的竹楼练拳多年、李二前辈的狮子峰喂拳,就是个天大笑话,她所在落魄山一脉,从师父,到崔爷爷,哪怕加上那个老厨子,再到自己这个资质最差、境界最低的,受伤什么的,唯一用处,就是可以拿来涨拳意!顺便障眼法。
到时候下一拳,还会是神人擂鼓式,并且会比第一拳,更快更重。
老厨子曾言,除非我死,问拳不止。
而武夫练拳第一紧要事,便是先出拳打死人身小天地的畏死怕疼的本能。
那会儿裴钱刚刚去竹楼二楼练拳没多久,老厨子好些系围裙、拿锅铲炒菜,或是拿饭勺打饭时的随口言语,裴钱每个当下都当耳旁风略过了,一直到后来与李槐游历北俱芦洲,闲来无事,每天徒步而走便是练拳,浑然天成,才重新捡起来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言语,好似坛子里的一条条腌菜,给裴钱拎出来反复咀嚼,嘎嘣脆,便觉得老厨子说话,原来还是有点水平的。
柳岁余笑问道:裴钱,我马湖府雷公庙一脉拳法,可不是只有挨打的份,一旦真正出拳,不轻。咱们这场问拳是点到为止,还是管饱管够
裴钱毫不犹豫道:选后者。柳前辈接下来不用再担心我会不会受伤。问拳结束,两人皆立,就不算问拳。
柳岁余笑着点头,这裴钱,对脾气。
她方才既然能够以大江横一式,先接裴钱一拳,再断去对方拳意,若说同境问拳,便算后发制人,胜了第一拳。
但是柳岁余毕竟高出裴钱一境,而且没有让对手递出完全一拳,那么这第一拳,勉强能算平手。
裴钱一脚脚尖轻轻捻动地面,死死盯住柳岁余,柳前辈先前一拳,尽显前辈风范,晚辈心领!可如果此后还是故意拳拳让我,便是马湖府雷公庙一脉拳法,瞧不起我落魄山一脉拳法了。
柳岁余哈哈笑道:好,那我接下来就高看你落魄山武夫一眼!
裴钱最后说道:若是我输了,是裴钱学拳不精,不是落魄山拳法不高。
柳岁余缓缓拉开一个拳架,女子双臂有数道雷光交织,她一双眼眸更是淡金色,道:管你高不高,都给我躺着说话!
沛阿香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这小姑娘好像讨打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