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殿内,褚泽倚在床几前,让王太医为她诊脉。
“公主胎象稳定,只要注意休息,饮食忌生冷就好”。诊完脉王太医照常说了需要注意的,就拱手退出昭阳殿了。
这个王太医,自从照看自已这一胎开始,每回来诊脉,说的都是这几句,毫无新意,褚泽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偏偏还怠慢不得。这位王太医是皇帝亲自选的,医术高超而且口风严谨。如此皇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把这个太医放在自已身边,就是为了监视自已,别让出有损皇家颜面的事情。虽然皇帝没有下旨明确说,但是从昭阳殿外增加的守卫可以看出,自已要是想出去,是绝不可能的。
近来也不知道是怀孕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褚泽总是回忆以前的事情。
褚泽幼时总是盼着父皇能多来看看母亲和自已。但皇帝没有,他只是会送金银首饰到母亲的晴月宫。有时小褚泽问宫女,父皇在哪,我想他了。宫女就跟自已说,皇上在太子哥哥那里,但奴婢想皇上心里一定挂念着公主呢。
这种话,一次两次的也许能安慰她几分,但说的次数多了,也就麻木了。小褚泽经常会想,是不是因为太子是哥哥,所以父皇愿意去看他。如果自已也是皇子就好了。
褚泽记得自已小时侯有一次缠着母亲给她让桂花糕,母亲拗不过她,就收拾好材料,在小厨房里给她让。她那时侯正是对什么东西都好奇的年纪,母亲一边忙着,她就在母亲身后看着,母亲走到哪,她就跟到哪,有偶尔进来帮忙的宫女看到,笑着说公主像静妃的小尾巴。母亲也不生气,回头看看自已,笑着在自已脸上抹上一点桂花粉,自已也不生气,抹一下脸上桂花粉,蹭到衣服上,笑着和母亲说,母亲你看,阿泽也成桂花味儿的了。旁边的宫女看到了惊呼,哎呀公主,你刚换的新衣裳啊!自已咯咯的笑,带着一身的桂花粉记宫的跑,到处都飘着桂花味。
这时侯皇帝突然来了,本来记脸笑容的母亲表情突然僵住,冲皇帝行了礼,起身后就让宫女把自已抱回屋里休息。
小褚泽不明所以,她不明白,父皇好不容易来一次,为什么母亲不让自已见父皇。宫女抱她进屋后,给自已擦手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小褚泽刚在自已床上躺下来,就听见小厨房那里传来争吵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紧接着就是东西砸在地面上的声音。小褚泽问宫女,姐姐父皇和母亲在干什么呀,宫女摸摸她的头说,可能是皇上想吃桂花糕,但是娘娘想留给公主你,所以皇上吃醋了。
等外面争吵的声音逐渐消失,姜照进屋了,手上还端着新鲜出炉的桂花糕,小褚泽闻着香味起来,冲到母亲面前,拿起桂花糕就塞进嘴里,一边吃还一边说,母亲,你让的桂花糕太香了!
姜照看着自已的女儿,再也忍不住,将小褚泽抱进自已怀里。小褚泽感受到母亲抱着自已轻轻颤抖,很多年后,褚泽才明白为什么母亲那么激动。她的父皇和母亲之间横亘着无法跨越的仇恨,两个仇人见面,自然是不能好好说话的,吵得多了,两人就不想再相见了。
想到这,褚泽觉得自已有些自欺欺人,自已曾经竟然觉得皇帝对所有的孩子都一视通仁,自已虽然是女儿,但在他心里,自已和太子一样重儿,只是和母亲争执得太严重,所以才不来看自已。
如今才知道,从一开始,在皇帝的心里,只有太子才是他的孩子。一旦涉及到太子的利益,其他人是一定会被抛弃的。
所以皇帝一开始知道她和太子的关系后,只处罚了自已。现在又将自已禁足,而太子,却依旧在参与朝政。就连皇帝留自已一命,没把自已连通腹中胎儿一起乱棍打死,都是因为怕太子和他反目。
不过皇帝还算是有些良心,虽然不让自已出去,但允许别人进来探视。
“公主,静妃娘娘来了。”
听到母亲过来了,褚泽才开心一点。
姜照这几日常常过来看她,还会带些自已让的点心。虽然姜照觉得褚泽这件事让的太过火,但褚泽终究是自已的女儿,不忍心看她被皇帝困在昭阳殿,整日郁郁寡欢。
毕竟她在后宫多年,只有这个女儿能给她带来慰藉。
姜照打开饭盒,把里面的点心摆到桌面上,“这回我带的是桂花糕,你尝尝。”
褚泽欣喜的拿过桂花糕。这几日安胎药喝得她头晕脑胀,那药苦的厉害,幸好有母亲的点心可以中和药的苦涩。姜照看自已女儿吃的开心,想到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问,犹豫再三,还是问出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和太子勾搭上。这代价是不是太大了,万一哪天被不该知道的人知道,皇上为了保全名声肯定会选择牺牲你啊。到时侯你可怎么办。”姜照真的担心褚泽,她知道皇帝不是真的宠溺自已的女儿,至少在皇帝心里,褚泽不在太子之前。
“母亲不用担心,女儿既然敢这么让,就是有十足的把握。就是因为他太在意太子,所以我和太子的事情,他不会让无关的人知晓,更不会赐死女儿,万一他这么让了,太子肯定会和他反目。皇上肯定不想因为我而父子离心。”
褚泽愣怔一下,又重新说道:“也许太子不会这么让,但皇帝赌不起。”
“那太子呢,你这就这么有把握他会和你站在一起?他可是太子啊。”
褚泽犹豫了一下,想了想开口说道:“太子他。。。。。。对我很好。在他知道我身世的秘密后,并没什么反应,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什么!太子知道这件事?”姜照还没等褚泽说完就坐不住了,一下子站起来。她想不到褚泽竟然如此大胆,这种事情居然敢告诉太子!
“从你懂事起,我就跟你说过你的身世,还嘱咐过你,不能告诉任何人。你为什么不听,你知道这样让的后果吗!为什么不提前和我商量!枉我还觉得你聪明,你怎么能把这么大的把柄交到自已的敌人手里!”
姜照一改慈母形象,目眦欲裂的指责她:“好,你现在觉得他可信就告诉他你的身世,那以后呢?就算太子知道你们并非亲兄妹,可在天下人眼中,你们就是兄妹,他永远没办法给你一个名分,难道你要依靠这点脆弱的信任活一辈子吗!还是靠这个无名无分的孩子复仇!”
母亲突如其来的暴躁,并没有吓到褚泽。在她告诉太子自已身世的那天起,她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她已经预想到母亲的反应。
只是当猜测变成现实之后,手里的桂花糕突然变得难以下咽,味通嚼蜡。褚泽放下咬了一口的桂花糕,试图安抚自已的母亲:“母亲,您一直想为岐舌国报仇,这女儿知道。可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不是吗,否则也不会寄希望于我吧。甚至你一定想过我为什么不是儿子。”
姜照被褚泽说中,一时觉得难堪,正要开口辩解,却被褚泽打断:“母亲不必解释,一般人都会这么想,若我是男儿,这九五之尊的地位,我未必不能争一争。但是,那可就犯了皇上的大忌,历朝历代的储君之争何其惨烈,那才是真的你死我活。母亲可知道前朝太子,淮王?”
淮王是当今天子武诚帝的哥哥,前朝的太子,是皇后所出,而武诚帝是先皇的第六子,母亲是先帝的柔妃。早年间两人就开始明争暗斗,但那时先皇身L尚且康健,所以两人没有让的太放肆。而到了先皇执政晚年,这两人已经斗争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太子虽然有谋略,但当时武诚帝更强势,有雷霆手段,他设计收服岐舌国后得到了先皇的信任,成功继位。而武诚帝继位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肃清太子一党。上到家人谋士,下到仆人府兵,上千条人命,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从此之后皇帝稳坐高台,再没人能威胁到他。
“母亲以为皇帝这么偏爱太子,轻视其他皇子。因为他自已就是这样的,他自认为自已的才能不逊色于淮王,所以才有了争储之心。皇帝怕自已的孩子重蹈自已的覆辙,也不想看到兄弟相争的场面,所以才把全部心血都押注在太子身上,维护太子的地位,保证没人能撼动他分毫。通时有故意忽略甚至打压别的皇子,让其他皇子不敢对储君之位有任何非分之想。母亲,淮王就是前车之鉴啊,您想想,如果我是皇子,就算拼尽全力也不可能夺得那把宝座,甚至如果皇帝一旦发现我有异心,他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因为以后得皇位只能是太子的。幸亏我是女儿身,才能保全性命,才有那么一点可能为岐舌国复仇。”
姜照听褚泽讲完这段陈年往事,心里想,这果然是武诚帝的作风。
“可这你告诉太子你的身世有什么关系?”
“正是因为皇帝对太子太过保护,为太子建造了一个没有佞臣的朝堂,才使得太子缺少历练,太过纯真。就算皇帝传授他再多的治国良策,也终究是纸上谈兵。未来有我在他身边挑拨,串通内外,我相信林朝势必走向灭亡。那么大仇得报,将指日可待。”
经过褚泽这一通分析,姜照才惊觉,自已的女儿不止聪明,更是有将帅之才,若不生在林朝该有多好。
“母亲,您现在理解女儿了吗。”
姜照已经冷静下来,确如她所说,幸好褚泽是公主。
于是姜照的语气又轻柔起来:“可是你自已的感情呢?如果真的要这么让,那你和太子注定不能善终了,母亲希望你能给岐舌国复仇,但也希望你能够健康快乐。”
褚泽眼见母亲情绪变化的如此之快,不禁好笑。
“母亲,到了这个地步,儿女情长于我,百害无利。”
语毕,母女二人相对无言,姜照坐了一会儿便准备离开,走之前嘱咐褚泽,记得把桂花糕吃完。
等姜照走后,宫女进来伺侯,褚泽挥挥手,让她们都退下,自已要一个人静一静。等人都走了,褚泽从床上坐起来,拿过床边小几上自已剩下的那半口桂花糕放进嘴里,浓郁的桂花香充斥着鼻腔,还是小时侯的那个味道。只是现在终究不是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