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赵端明也知道,其实二姨心里边,很多年来,跟很多女子差不多,始终偷偷藏着个酒鬼,然后发乎情止乎礼,有等于无。
赵端明就想不明白了,二姨她们为何不喜欢那个袁正定那个书呆子,偏偏喜欢曹耕心这个打小就"恶贯满盈,声名狼藉"的家伙难道真是那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糟心老话使然少年曾经听爷爷说过,意迟巷和篪儿街早年有很多长辈,防着每天不务正业的曹家小贼,就跟防贼一样,最出名的一件事,就是比曹耕心年纪稍长几岁的袁家嫡女,也就是袁正定的亲姐姐,她小时候不知怎么惹到了曹耕心,结果那会儿才五六岁的曹耕心每天就去堵门,只要她出门,曹耕心就脱裤子。
所以直到现在,还有同龄人喜欢称呼曹耕心一声曹贼。
赵端明心声问道:"你就不与我问问那个陈先生的事情"
曹耕心摇头笑道:"问什么问,意义何在。遥遥交心,哪怕一言不发,胜过面对面的寒暄客套多矣。"
赵端明点点头,问了个意迟巷和篪儿街都很好奇的问题,"曹酒鬼,你年纪不小了,怎么还打光棍,我二姨她们说你可能是因为不喜欢女子,喜欢男人,所以迟迟没有娶亲。"
曹耕心气得一拍膝盖,道:"好家伙,我就说为什么自己爹娘怎么会隔三岔五,就与我问些古怪言语,我爹什么脾气,何等君子作风,都开始暗示我可以多去去青楼喝花酒了,原来是你二姨在内的这些碎嘴婆姨,得不到我这个有情郎的身心,就背地里这么糟践我啊。我也就是年纪大了,不然非要裤子一脱,光腚儿追着她们骂。"
赵端明嬉笑道:"曹酒鬼你就算脱了裤子,也未必瞧得见有什么啊。"
曹耕心感慨道:"如今的意迟巷和篪儿街,就没有我小时候那么有趣了。"
然后曹耕心摸了摸少年的脑袋,"未忘灵鹫旧姻缘,赢得今生圆转美满。你还小,不会懂的。"
曹耕心突然转身面朝远处,拎起酒中酒葫芦,一座屋脊上,有青衫男子笑着提了提手中朱红酒葫芦。
原来是陈平安发现在地面上,真就别想看什么问拳切磋了,不少人都是直接从家中带着板凳、扛着椅子来的,只好无所谓会不会泄露"神仙"身份,与宁姚一闪而逝,来到了当下这处视野开阔的屋顶。
那个周海镜,身姿婀娜,不急不缓走向演武场,手中还拿着一壶山上的仙家酒酿,她边走边喝。
宁姚有些奇怪,这位即将与人问拳的女子大宗师,是不是过于花枝招展了
陈平安只觉得大开眼界,竟然还能这么挣钱自己学都学不来。
周海镜的衣裙,发钗,脂粉,手钏,酒水……她就像一块移动的金字招牌,帮着招徕生意。
果不其然,人流当中,不断有商铺大声宣扬周大宗师身上的某某物件,来自某某铺子。
火神庙演武场,搁置了一处仙家的螺蛳道场,若是只看道场中人,对峙双方,在凡俗夫子眼中,身形小如芥子,所幸靠着长春宫在内的几座镜花水月,一道道水幕矗立在四周,纤毫毕现,有一处山上的镜花水月,故意在周海镜的发髻和衣裙上停留许久,别处镜花水月,就有意无意对准女子大宗师的妆容、耳坠。
一些个在京城酒楼混饭吃的说书先生,尤其郑重其事,不断提笔记录那位女子宗师的,之后两位武学大宗师的一招一式,可都是未来一颗颗落袋的真金白银。
周海镜将那酒壶往地上一摔,他娘的滋味真是一般,她还得装出如饮头等醇酒的模样,比干架累多了,然后她脚尖一点,摇曳生姿,落在演武场中,嫣然一笑,抱拳朗声道:"周海镜见过鱼老前辈。"
鱼虹抱拳还礼。
宁姚问道:"这场问拳,胜负如何"
陈平安笑道:"只就目前看来,还是周海镜胜算更大,双方九境的武学底子打得差不多,但是周海镜有分生死的心气。撇开各自的杀手锏不谈,胜算大致六-四开吧,鱼虹是奔着赢拳而来,周海镜是奔着杀人而去。其实到了他们这个武学高度,争来争去,就是争个心态了,拳意得其法,谁更身前无人。"
宁姚问道:"如果对上你,他们能扛几拳"
陈平安笑着不说话,只是喝酒。
宁姚说道:"问你话呢。"
陈平安只得老老实实答道:"真要存心早点分胜负,就一拳的事情。"
抿了一口酒,陈平安看着演武场那边的对峙,"不过真要对上我,哪怕事先清楚身份,他们俩都愿意试试看的,所以我还是不如曹慈,如果他们俩的对手是曹慈,心气再高,对自己的武学造诣、武道底子再自负,都别谈什么身前无人了,他们就跟身前杵着个山岳、城池差不多,问拳只求切磋,不敢奢望求胜。"
宁姚又问道:"如果是裴钱的九境呢"
陈平安想了想,说道:"撇开师徒关系不谈的话,三五拳分胜负,十拳之内分生死。"
"假设宋长镜要与你问拳"
"目前我肯定输,至于怎么个输法,不打过,就不好说。"
陈平安突然说道:"来了两个北俱芦洲的外乡人。"
都是陈平安认识他们、他们不认识自己的高人。
北俱芦洲,女子武夫,绣娘。另外那个男子修士,曾经与她在砥砺山打过一架。
宁姚看了眼那个男子,说道:
"此人之前的地仙两境,贪多求全嚼不烂,杂而不精,高度有限。哪怕跻身了玉璞境,之后瓶颈还是会比较大。"
陈平安双手笼袖,怀捧酒葫芦,轻声道:"野修出身,没法子的事情。只能是老天爷给什么就收什么,生怕错过半点。"
像宋续、韩昼锦那拨人,修行一途,就属于不是一般的幸运了,比宗字头的祖师堂嫡传都要夸张很多,自身资质根骨,天赋悟性,已经极佳,每一位练气士,五行之属本命物的炼化,之外几座储君之山气府的开辟,都极其讲究,契合各自命理,人人天赋异禀,尤其是都身负某种异于常理的本命神通,且人人身怀仙家重宝,加上一众传道之人,皆是各怀神通的山巅高人,居高临下,指点迷津,修行一途,自然事半功倍,一般谱牒仙师,也不过只敢说自己少走弯路,而这拨大骊精心栽培的修道天才,却是半点弯路都没走,又有一场场凶险的战事砥砺,道心打磨得亦是趋近无瑕,无论是与人捉对厮杀,还是联手斩首杀敌,都经验丰富,故而行事老练,道心稳固。
只要被他们稳扎稳打,一步步熬到了上五境,在这宝瓶洲山上,注定人人大放异彩。
一旦补足最后一任,十二位联手,百年之内,就类似一座大骊行走的仿白玉京,说不定都有机会磨死一个飞升境大修士,不过当然是南光照之流的飞升境。而道号青秘的那种飞升境,地支一脉即便能赢,还是难杀。
陈平安的出现,先后三场交手,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更像是那个"补缺",帮助地支一脉修士,修补各自道心的最后那点瑕疵。
陈平安指了指那周海镜腰间悬佩的香囊,解释道:"这个香囊,多半是她自己的物品了,跟生意没关系。因为按照她那个藩属国海边渔民的习俗,当女子悬佩一只绣燕子纹的‘花信期’绢香囊,就是女子嫁为人妇后系身,以示身心皆有所属。"
宁姚点点头,"这个风俗挺有意思的。"
陈平安小声道:"我其实想着以后哪天,逛过了中土神洲和青冥天下,就亲自撰写一部类似山海补志的书籍,专门介绍各地的风土人情,事无巨细,写他个几百万字,鸿篇巨制,不卖山上,专门做山下市井生意,夹杂些个道听途说而来的山水故事,估计会比什么志怪小说都强,薄利多销,细水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