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母亲是否自愿入京为妃?”
如冰箭般的雨点儿拍打着伞面,他只看得见她挡在伞下的眸子,冷得逼人。
段戎惊讶,“我原以为公主会问章嫔的近况。”
或者问,这么些年,亲生父母为何不认她。
她不置可否,只是看着他,眸光深邃,像是冬夜无星的天幕,黑沉冷寂得像是能将人吸进去。
段戎压了压心神,正色道:“宫里传出的消息是,章嫔未婚先孕,困于流言,不忍父母苛责,才无奈上京,于广济寺偶遇外出祈福的陛下,陛下感念旧恩,迎其为婕妤,后诞下八皇子后,晋为嫔……”
说到此处,他有些怜惜地看向这位自出生起就不见父母的公主。
比起那位同父同母的弟弟八皇子来,公主流落在外……着实过得凄惨了些。
“困于流言,不忍父母苛责……”
这样的说词,叫人听来便为她委屈不忿,章翘沉吟着,想起探知道的一些往事,突然就笑了。
“难怪……”
难怪什么?
她没说,只是眼里意味不明。
段戎想了想,问:“公主要听实话吗?”
他总觉得,眼前这位还未册封的帝女,比寻常早慧的孩子还要知事得多,或许会更愿意听真话。
章翘再次摇了摇头,道了句“多谢”。
撑着伞入了晦暝风雨中。
大雨滂沱,吹面而来的风夹着雨打湿了裙角,却掩盖不了她的风华,缠不住她的脚步,于泥泞路上踩出深深浅浅的脚印,一路往前方去……
直到再也看不清她半分影子,段戎才回过神来,怔怔出神。
宫里是吃人的地方,有章嫔这样的娘亲,公主入了京,真能安全无虞吗?
*
出发那日,雨并未散尽,朦朦胧胧的细丝遮盖了漫山遍野的杏花,林雾氤氲中,她坐上了入京的鸾驾。
“到了京城,芝芝要听你娘亲的话,知道吗?”
章丘生做了大半生的学堂夫子,严肃端方了几十年,可面对外孙女,总是连语气都软和了下来。
“知道。”
她乖巧地应了,灵魂都是近三十岁的人了,本不想哭的,可一想及上一世的事情来,眼里忍不住含了泪。
外祖母杨芸娘将手中的包袱递给她,眼里尽是不舍,嗓音哽咽,“你走得急,便只做了这些。等过些日子我多做些衣裳,托人给你送去,你在京城,要好好的。”
她拉着外孙女儿的手,一字一句嘱咐,“还记得我昨晚上说的话吗?”
杨芸娘与章丘生不同,她深知自己女儿很靠不住,若是章翘一味依赖章舒,必是讨不了好。
“谨言慎行,不轻信。我都记得。”嗓音青涩,却很是坚韧。
“好孩子。”杨芸娘涩然,“你暂且跟你娘一些时候,等我与你外翁将这边的事情了结了,便去京城寻你。”
夫妇俩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她,所以早已做好了打算,只等将学堂和医馆的事情安置好了,便入京去。
到那时,便又能团聚。
章翘霎时便红了眼睛。
前世此时,便是她与外祖父母的最后相见。此后数年,再不得见亲人容颜,等外祖父母亡音传到时,她已孤身远上和亲,连外祖父母最后一面也不得见。
她扬起脸,哽咽着露出笑,“好,我等着外翁外奶。”
此去山高路远,下一次见,不知是何年。
不过,上天既然给她机会重来一次,她必倾尽全力,护外翁外奶周全!